摘要:我推着那辆姥姥最后两年一直坐着的轮椅,准备收到我车后备箱里去。
姥姥的葬礼结束了,来的人都散了。
我推着那辆姥姥最后两年一直坐着的轮椅,准备收到我车后备箱里去。
轮椅的扶手上,还挂着姥姥生前最喜欢的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她的水杯和几块水果糖。
风吹过来,有点凉,我拢了拢黑色的外套。
“林薇,你别走。”
我停住脚,回头。
大舅站在我身后,表情很严肃,旁边还站着舅妈和表哥。
“大舅,有事?”我问。
“你把钱留下。”他话说得很直接,眼睛看着我,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钱?”
“礼金。”大舅的语气加重了一点,“今天收的份子钱,你妈说都在你那儿。你拿出来,我跟你舅妈要点一下。”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
“薇薇……”她小声叫我,眼神里带着点央求。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大舅,姥姥住院的钱,请护工的钱,还有这次办后事的所有开销,都是我垫的。礼金还不够填这些窟窿的。”
我说的是实话。
姥姥生病三年,大舅他们一家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放下点水果就走,坐的时间比路上开车的时间还短。
最后这一年,姥姥身体彻底不行了,是我把她接到我住的城市,请了护工,医院、家里两头跑。
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大舅的脸沉了下来。
“那也是当小辈该孝敬的。你花的钱,是你孝顺姥姥,我们认。但这礼金是亲戚朋友们看咱们家的面子给的,得由我这个当儿子的来收。”
他说话的腔调,就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自古以来,家里的事,都是儿子做主。你一个外孙女,管这么多事,不合适。”舅妈在旁边帮腔,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瞟着周围还没走远的几个远房亲戚。
我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钱,是面子。
是在这个家族里,作为儿子、作为长子的那个“理”。
我妈又在后面扯我衣服,力气大了点。
“薇薇,你舅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要不就算了,啊?别让你姥姥在天之灵看着我们吵。”
我心里一阵发堵。
我看着我妈,她一脸的为难,想息事宁人。
我再看看大舅,他一脸的理直气壮,仿佛我拿着这笔钱,就是侵占了他们家的财产。
我没说话,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又拿出一支笔。
“行。”我说,“那咱们就算算账。”
我翻开本子,这是我专门记的账。
“姥姥住院押金,一万。第一次手术,三万二。后期护理,每个月护工费五千,请了一年半,一共九万。还有平时的药,营养品,尿不湿这些,我这儿都有单子。”
我一边说,一边翻着账本后面的那些发票。
“这次后事,墓地是我早就买好的,五万。寿衣,骨灰盒,八千。请人办事、办酒席,一共花了两万三。”
“所有这些加起来,是二十一万三千。今天收的礼金,一共是三万六千七百块。”
我把本子递到大舅面前。
“大舅,账都在这儿。您要是觉得这礼金该您收,没问题。您先把这二十多万的窟窿给我填上,剩下的三万六千七,我一分不要,全给您。”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还没走远的亲戚都听见了,脚步都慢了下来,往我们这边看。
大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我会把账记得这么清楚,还当着人的面说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都变了,“你是在跟你长辈要账吗?你孝顺姥姥花的钱,还好意思往出算?”
“我没跟您要账。”我把本子收回来,放进包里,“我只是在告诉您,这笔钱现在在哪儿,又为什么会在我这儿。”
“你……”
“哥,算了算了。”我妈赶紧上来打圆场,拉着大舅的胳膊,“薇薇年轻,不会说话。这事儿咱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舅妈也过来拉我,“林薇啊,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你舅舅也是为了老人的面子,你当着这么多人,让他下不来台,这叫什么事啊?”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里那股堵着的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这不是钱的事,也不是面子的事。
是我这几年真金白银、真心实意的付出,在他们眼里,好像一文不值。
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因为我姓林,不姓他们家的姓,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最后,大舅甩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气冲冲地走了。
我妈看着我,叹了口气,眼神里全是埋怨。
“你这孩子,你怎么就不能服个软呢?把钱给他不就完了吗?闹成这样,以后亲戚还怎么做?”
“妈,”我看着她,“如果今天站在这儿的是个儿子,是个孙子,您觉得大舅还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要钱吗?”
我妈愣住了,没说话。
我把姥姥的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看着殡仪馆门口那块巨大的牌子,突然觉得特别讽刺。
人走了,茶还没凉透,算计就开始了。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
这是我为了方便照顾姥姥,特意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
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姥姥的那个旧靠枕,阳台的躺椅上,搭着她晒太阳时盖的小毯子。
所有的一切,都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靠枕抱在怀里,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姥姥身上淡淡的药皂味。
这味道,我闻了三年。
一开始不习惯,后来,闻不到反而觉得不踏实。
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我划开接听,没说话。
“薇薇,你到家没?”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到了。”
“你……你别生你舅的气。他那个人,就是好个面子。再说,他是长子,按老理儿,家里的事是该他说了算。”
我听着电话那头我妈小心翼翼的措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那些老理儿?”
“理儿是老了点,可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啊。你今天让他那么没面子,他肯定记心里了。以后咱们家要是有什么事,你指望谁?”
“指望他什么?指望他来分钱吗?”我的声音有点冷。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幽幽地说:“你姥姥刚走,我不想跟家里人闹得不愉快。薇薇,你就当……就当是妈求你了。你把那笔钱给你舅送过去,跟他陪个不是。啊?”
“不可能。”我直接回绝了。
“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我妈的音量高了一点,“不就三万多块钱吗?你现在工资也不低,就当是花钱买个清静,不行吗?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你心里就舒坦了?”
“妈,这不是三万块钱的事。这是个理儿。”
“理儿?理儿能当饭吃吗?你得罪了你舅,以后回老家,谁给你好脸色看?”
我不想再跟她争论这些了。
“我累了,先挂了。”
没等她再说话,我按掉了电话。
我抱着靠枕,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天一点点黑下来,我没有开灯。
黑暗里,那些和姥姥有关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想起她刚来的时候,身体还算硬朗,每天非要帮我择菜,说怕自己闲着成了废人。
我想起她半夜咳得厉害,我起来给她拍背,她缓过气来,抓着我的手说:“薇薇,拖累你了。”
我想起我带她去公园,她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些跳舞的老太太,眼睛里都是羡慕。
这三年,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
同事聚餐,我得推掉,因为要回家做饭。
朋友约着去旅游,我得拒绝,因为姥姥离不开人。
我也累,也烦,也委屈过。
可我从来没后悔过。
因为我知道,姥姥是真的疼我。
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我是姥姥带大的。
夏天停电的夜里,她会一直给我扇扇子,直到我睡着。
我上学时,她总是把好吃的偷偷塞我书包里,叮嘱我别让表哥看见。
她说,女孩子要多吃点,身体才好。
这些好,我都记在心里。
所以当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站出来,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我做的这一切,在大舅他们眼里,好像都成了别有用心。
我图什么呢?
图她那点退休金?早就不够医药费了。
图她这套老房子?房本上写的是我妈的名字,跟我更没关系。
我越想,心里越凉。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表哥的电话。
他的语气比昨天缓和多了。
“薇薇啊,昨天的事,我爸也是一时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看这样行不行,晚上咱们一块吃个饭。我做东,把你妈也叫上,咱们把话说开了,还是一家人。”
我听着他这套说辞,心里没什么波澜。
“我晚上有事。”
“别啊,薇薇。”表哥急了,“我爸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死要面子活受罪。昨天他回去就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来跟你说。你就给我个面子,出来坐坐。”
“吃饭就不用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表马哥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行吧。薇薇,其实吧,我爸也不是真为了那点钱。主要是……主要是他觉得,奶奶的后事,他这个当儿子的没怎么插上手,面子上过不去。那些亲戚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所以,他就把气撒我身上?”
“也不是……哎呀,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爸最近做生意,手头有点紧。他想着,那笔礼金拿过来,好歹能周转一下。”
我总算听明白了。
绕了半天,根子还是在钱上。
“表哥,你觉得我该给他吗?”我反问。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薇薇,从我个人角度,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几年,奶奶都是你在照顾,我们……我们确实做得不够。”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他毕竟是我爸,是你舅。咱们总不能真闹到老死不相往来吧?”
“所以,我就得吃这个哑巴亏?”
“就当是……帮我爸一个忙。这钱算我们借的,等他手头缓过来了,肯定还你。”
借?
我差点笑出声。
他们家这些年,以各种名义从我妈那拿走的钱,少说也有十几万了,哪一笔还过?
“表哥,这钱,我是不会给的。”我一字一句地说,“这钱是亲戚朋友们给姥姥的心意,不是给大舅周转生意的。我要用这笔钱,给姥姥把墓碑好好修一修,剩下的,我想以姥姥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
这是我昨晚想了一夜,才做出的决定。
“你……”表哥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挂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反而平静了。
我知道,这个电话打完,我跟大舅家的那点稀薄的亲情,算是彻底断了。
也好。
下午,我开始整理姥姥的遗物。
她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装满各种药瓶的盒子,还有床头柜上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这个箱子,我从小就见过。
姥姥总说,里面装的是她一辈子的宝贝。
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旧钱包的夹层里,找到了钥匙。
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首饰,也没有房产地契。
只有一沓沓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还有几个小本子。
信封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
我抽出一封,看上面的落款,是我妈年轻时写给姥姥的家信。
信里,我妈抱怨着工作的不顺,生活的琐碎,还有对我爸的一些不满。
每一封信的末尾,姥姥都用红笔写了回信的日期。
我一封封地看下去,仿佛看到了我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慢慢变成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中年女人。
在箱子的最底下,我看到了一个深蓝色的存折。
打开一看,我愣住了。
上面的户主,是我的名字。
开户日期,是我上大学那一年。
从那天起,每个月,都会有一笔不大不小的钱存进来。
有时候是三百,有时候是五百。
一直到三年前,姥姥生病住院,才停了。
存折最后一页的余额,是五万六千八百块。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手有点抖。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笔钱的存在。
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我妈每个月给我一千块生活费,我得省着花。
我一直以为,姥姥没什么钱。她的退休金,也就将将够她自己开销。
没想到,她竟然背着我,偷偷攒了这么一笔钱。
我翻开旁边的一个小本子,上面是姥姥的记账本。
字写得歪歪扭扭,很多都用了拼音代替。
“今天卖废品,12块。给薇薇存10块。”
“菜市场捡的菜叶子,省了2块钱买菜钱。给薇薇存2块。”
“你舅舅给的过年钱,500块。都给薇薇存起来。”
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照顾姥姥。
到头来才发现,她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地爱着我。
我把存折和账本放回箱子里,心里有个地方,塌了下去,又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填满了。
我不能让姥姥的这份心意,被那些算计和纷争玷污。
晚上,我妈又来了电话。
这次,她的语气不再是商量,而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林薇,我告诉你,你舅舅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要是今天不把钱送过去,他明天就去你单位闹!”
我静静地听着。
“你听见没有?他要去你单位闹!你还要不要脸了?你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妈,您觉得他会去吗?”我问。
“他怎么不会去?他什么事做不出来?你非要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才甘心吗?”我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觉的颤抖。
“他不会去的。”我语气很肯定,“他比谁都爱面子。去我单位闹,丢的是他自己的人。”
“万一呢?万一他真去了呢?林薇,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担得起。”
我说完这两个字,电话那头彻底没声了。
我知道,我妈对我失望了。
她觉得我翅膀硬了,不听话了,为了点钱,连亲情都不顾了。
可她不知道,我守护的,从来都不是那点钱。
而是姥姥留给我最后的一点温暖,和做人的一点底线。
挂了电话,我给表哥发了条信息。
“明天上午十点,姥姥家,我们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说清楚。把你爸妈都叫上。”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姥幕姥家。
这是市中心的一套老房子,六十平米,两室一厅。
我妈早就到了,正在厨房里擦着灶台,眼睛红红的。
她看见我,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客厅,把那个小木箱放在了茶几上。
十点整,大舅一家三口准时到了。
大舅一进门,就黑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林薇,你还想耍什么花样?”他开门见山。
我没看他,而是打开了那个木箱。
我拿出那本蓝色的存折,放在茶几上。
“大舅,舅妈,表哥,你们都过来看看。”
他们三个人围了过来,看着那本存折,一脸的疑惑。
“这是什么?”舅妈问。
“这是姥姥给我攒的钱。”我说,“从我上大学开始,一共攒了十二年,五万六千八百块。”
我把存折翻开,让他们看上面的明细。
然后,我又拿出了那个记账本。
“这是姥姥的账本。上面记着,这笔钱是怎么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我把本子递给我妈。
我妈接过去,翻看了几页,手就开始抖了。
“哥,你看看。”她把本子递给大舅。
大舅狐疑地接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一笔:
“阿军(大舅的名字)拿走一万,说是做生意周转。说是年底还,不知道会不会还。”
后面还有一笔:
“阿军媳妇说要给孙子报补习班,拿走五千。”
再往后翻:
“阿军说车子要换轮胎,拿走三千。”
账本上,类似的记录,有十几条。
每一笔,姥姥都记得很清楚。
大舅的脸,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跟调色盘似的。
舅妈想去抢那个本子,被我伸手拦住了。
“舅妈,别急啊,后面还有呢。”
我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姥姥最后一次记账,字迹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薇薇垫了医药费,我心里过意不去。这个存折,等我走了,就留给她。不能让她吃了亏。”
客厅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妈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表哥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大舅拿着那个账本,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看到了吗?”我看着大舅,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姥姥不是老糊涂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她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谁是在啃她的骨头。”
“她不说是非,不说你们的不是,是因为她是长辈,是你们的妈。她想维护这个家的和气。”
“可我不是。”
我站起身,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我不是长辈,我只是个晚辈。我没那么大度,也没那么能忍。”
“姥姥的医药费,护理费,我花了二十多万,我认,因为她是我姥姥,我心甘情愿。我没想过要谁还我。”
“但这三万六千七的礼金,是亲戚朋友吊唁姥姥的一份心意。这笔钱,一分一毫,都不能用在你们的生意周转和吃喝玩乐上。”
我说完,把那本存折和记账本都收回了木箱里。
“房子,是妈的名字,等她百年之后,怎么处置,是她的事。姥姥的这些遗物,我会全部带走。”
“以后,咱们两家,就当是普通亲戚走动吧。逢年过节,我还是会去看你们。但别的,就到此为止了。”
我话说完,客厅里还是一片死寂。
大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那张平时总是写满精明和算计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
我妈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再劝我让步。
她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我带着姥姥的木箱,离开了那个家。
走在楼下,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窗户,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有些东西,彻底结束了。
但有些新的东西,也正在开始。
几天后,我把那三万六多块钱的礼金,加上姥姥留给我的那五万多,凑了个整数十万,以姥姥和我自己的名义,捐给了本地的一家儿童福利院。
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觉得,这可能是姥姥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她一辈子省吃俭用,善良心软,总想着能帮别人一点是一点。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她准备把老房子卖了。
“我想好了,”她在电话里说,“卖了钱,一部分给你,算是补偿你这些年照顾姥姥的辛苦。剩下的,我存起来,自己养老。以后,我谁也不指望了。”
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轻松和坚定。
“妈,钱我不要。您自己留着。您要是想,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好。”我妈在电话那头笑了,带着一点哭腔。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我和大舅家,真的就成了“普通亲戚”。
过年的时候,我会提着礼物上门,坐一会儿,说几句客套话,然后离开。
他们待我也很客气,客气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那本账本和存折,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再提起。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天我让步了,把钱给了大舅,现在会是什么样?
可能,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我妈不用在中间左右为难。
大舅他们,可能还会继续心安理得地从我们家索取。
而我,可能会一直憋着那口怨气,直到有一天彻底爆发,或者被生活磨得麻木。
我不知道哪种选择更好。
我只知道,我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守护了姥姥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那不是钱,不是房子。
是一种叫做“尊严”和“底线”的东西。
是她用一辈子的言传身教,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
周末,我开车去了郊外的墓园。
姥姥的墓碑前,我放上了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雏菊。
照片上,她笑得一脸慈祥,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把那家福利院寄来的感谢信,在墓碑前,轻轻地念给她听。
“姥姥,您在那边,都好吧?”
“您放心,我跟妈都挺好的。妈现在想开了很多,开始学着给自己活了。”
“大舅他们……也挺好的。我们不怎么吵架了。”
“您留给我的钱,我没乱花。我觉得,您会喜欢我这么做的。”
风吹过,墓园里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我靠着墓碑坐了很久,跟姥姥说着一些琐碎的日常。
说到最后,我笑了。
“姥姥,您知道吗?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您了。”
“有些事,争不来。有些人,不必争。”
“守好自己的心,做好自己的人,就够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离开。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迷茫。
因为我知道,姥D姥一直在天上看着我。
她的爱,是我心里最坚硬的铠甲,也是最柔软的底色。
后来的生活,平淡如水。
我妈真的把老房子卖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一开始,我们也有很多摩擦。
她看不惯我晚睡晚起,我嫌她做的菜太咸。
她总想把我的衣柜整理得像豆腐块,我总觉得她侵犯了我的私人空间。
我们吵过几次,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一次,我加班回来很晚,看见她还在客厅等我,桌上留着温热的饭菜。
她看我回来,一边抱怨我不知道爱惜身体,一边又去厨房给我盛汤。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摩擦,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们都是第一次,以两个成年人的身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她在学着放手,我也在学着承担。
我们都在努力地,去适应一种新的亲密关系。
大舅家那边,表哥结了婚。
婚礼我去了,包了个大红包。
席间,大舅端着酒杯过来,要敬我一杯。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
“林薇,”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以前的事,是舅不对。”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端起面前的果汁。
“都过去了,舅。”
我们碰了一下杯,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白酒,我喝了一口果汁。
有些结,或许永远解不开。
但时间,会让它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舅妈还是老样子,拉着我的手,问我工资多少,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我笑着,一一应付过去。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关心我。
这只是她的习惯,一种用来拉近关系,或者说,打探虚实的习惯。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反感。
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很不一样。
我们无法强求别人用我们喜欢的方式来对待我们。
我们能做的,只是守住自己的边界,然后,选择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婚礼结束,我送我妈回家。
路上,她忽然说:“你舅,今天跟我道歉了。”
“嗯,他也跟我说了。”
“他说,他后来仔细看了妈留下的那个账本。他没想到,妈把什么都记着。”我妈的声音有些低落,“他说,他对不起妈,也对不起我们。”
我开着车,看着前方的路灯,一盏盏地向后退去。
“妈,您原谅他了吗?”
我妈沉默了很久。
“谈不上原不原谅吧。”她说,“他是我哥,这辈子都是。只是,有些事,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
破镜难圆,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存在。
我们可以选择忽略它,但它不会消失。
回到家,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我之前资助的那个福利院寄来的。
里面是一大叠孩子们的画,还有一封院长的亲笔信。
信上说,我捐的那笔钱,他们给孩子们买了很多新书和玩具,还修缮了他们的活动室。
孩子们都很开心,特意画了画送给我。
我一张张地翻看那些画。
画笔很稚嫩,色彩却很明亮。
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还有一张张咧着嘴笑的脸。
在其中一幅画的角落,我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谢谢林奶奶。”
我看着那几个字,忽然就笑了。
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我把画收好,放进了姥姥的那个小木箱里。
我想,这应该是这个箱子里,又一件新的宝贝了。
生活,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时而平静,时而湍急。
我们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
有些会成为我们生命里的光,有些会成为我们不愿触碰的伤。
但最终,它们都会被时间冲刷,沉淀下来,变成我们人生的一部分。
我不再纠结于那些对错和得失。
我开始学着,像姥姥那样,去记住那些温暖的,美好的瞬间。
比如,妈妈为我留的那一盏灯。
比如,孩子们画笔下那片明亮的天空。
比如,姥姥在账本上写下的那句,“不能让她吃了亏”。
这些,才是真正支撑我们,走过漫长岁月的力量。
又是一年清明。
我和我妈一起去给姥姥扫墓。
墓碑旁,去年我种下的那棵小树,已经长高了不少,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我们清理了杂草,摆上了鲜花和点心。
我妈絮絮叨叨地,跟姥姥说着家里的近况。
说我工作又升职了,说她最近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还加了小区的广场舞队。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阳光很好,风也很轻。
我仿佛看到,姥姥就坐在我们身边,微笑着,听着我们说话。
就像她生前那样,安静,又温暖。
离开的时候,我妈忽然对我说:“薇薇,妈想明白了。”
“嗯?”
“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个心态。心里敞亮了,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是我许久未见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也笑了。
是啊,心里敞亮了,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回城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老歌。
我跟着轻轻地哼唱。
手机响了一下,是条信息。
我点开看,是表哥发的。
“薇薇,我爸把以前从你们家拿的钱,都算了一下,一共是十五万。这是第一笔,三万块,已经转到你妈卡上了。剩下的,我们慢慢还。”
后面,还附了一张转账截图。
我把手机递给我妈。
我妈看了很久,然后把手机还给我,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我看到,有晶莹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里。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车子驶过大桥,江面上波光粼粼。
我知道,有些东西,虽然回不去了。
但未来,正在以一种更好的方式,缓缓展开。
而我们,只需要带着爱和勇气,继续往前走,就够了。
来源:搞笑黄老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