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细密的冷雨打在黑色的伞面上,洇开一圈圈灰色的水渍,像无数双模糊的眼睛。我抱着熟睡的女儿,另一只手推着婴儿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泥地,发出吱呀的钝响。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纸钱的灰味和松柏的清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本文为短篇故事,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过度理解。感谢!
姥姥的葬礼在冬日一个阴沉的下午结束。
细密的冷雨打在黑色的伞面上,洇开一圈圈灰色的水渍,像无数双模糊的眼睛。我抱着熟睡的女儿,另一只手推着婴儿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泥地,发出吱呀的钝响。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纸钱的灰味和松柏的清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只想快点离开。离开这片肃穆的墓园,离开这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悲伤。
林涛走在我身边,替我撑着伞,他的脸色和天色一样灰败。女儿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温热而柔软,是这片冰冷里唯一的暖源。
走到停车场,我刚把女儿放进婴儿车,准备折叠好放进后备箱,身后传来一个沙哑又急促的声音。
“小婧,你等一下。”
是大舅。他快步走过来,身上那件不常穿的黑色外套沾着雨水,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显得比往日更加憔悴。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手边的婴儿车。
我停下动作,轻声问:“大舅,怎么了?还有事吗?”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却只吐出几个生硬的字:“你车里那笔钱,先留下。”
我愣住了。
雨声、风声,远处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我只听见自己心脏猛地一沉,然后是血液涌上头顶的轰鸣。
“什么钱?”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变的颤抖和戒备。
“就是你和林涛准备买房子的那笔钱。”大舅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我刚刚沉入谷底的心湖,激起一片冰冷的涟漪,“你妈都跟我说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林涛,他眼里的震惊不比我少,随即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我妈怎么会……
那笔钱,是我和林涛结婚五年来,一分一分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三十万,是我们准备用来付新房首付的。为了它,我们两年没看过一场电影,我最贵的一件衣服是前年打折时买的羽绒服,林涛戒了烟,连午饭都常常是头天晚上从家里带。我们蜗居在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梦想着有一天能给女儿一个有阳光的房间,让她不必再把阳台当成唯一的“户外乐园”。
这笔钱,是我们这个小家庭未来的基石和希望。
可现在,在姥姥的葬礼上,在我悲伤还未散尽的时候,我的亲大舅,拦住我,让我把它“留下”。
一股夹杂着荒唐、委屈和愤怒的情绪冲垮了理智。我抱紧了怀里的女儿,声音都冷了:“大舅,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那是我们的买房钱。”
“我知道。”大舅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落在那片刚刚立起新碑的土地上,声音里透着一股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疲惫,“你姥爷……身体也不好。你姥姥这次住院,到最后……花销太大了。家里……周转不开了。”
我听懂了。可我不能接受。
“家家都有难处,”林涛终于开了口,他把我往他身后拉了拉,语气还算克制,但已经带了明显的抵触,“大舅,这钱我们是真动不了。房子看好了,就等这笔钱交首付。”
“我知道你们也难。”大舅抬起眼,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恳求,又像是命令,“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开这个口。你姥爷那边,后续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先挪给我们,算借的,以后我们慢慢还。”
“以后?”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大舅,我们拿什么等?房价一天一个价,女儿一天天长大,我们等不起!”
雨点砸在伞上,噼里啪啦,像一场混乱的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
女儿被我的声音惊醒,在襁褓里不安地扭动,发出了细细的哭声。
我瞬间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所有激动的情绪都卡在喉咙里。我低下头,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为什么,为什么生活的考验总是一桩接着一桩?
大舅看着啼哭的孩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还有一丝我当时没看懂的……落寞。他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回了雨里。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刷器在单调地来回刮动,女儿在安全座椅里睡熟了,呼吸均匀。
林涛紧紧抿着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他在生气。我们的矛盾在空气里膨胀,一触即发。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家这点底,怎么就给你大舅交待了?”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压抑着怒火。
“我怎么知道!”我的委屈也找到了出口,“我妈可能就是心疼我大舅,随口一说,谁知道他会当真,还……”
“还跑来要钱?”林涛冷笑一声,“那不是要钱,那是要咱们半条命!陈婧,我们为那三十万吃了多少苦,你忘了吗?”
我怎么会忘。
我记得那些数着硬币去买菜的日子;记得林涛为了省二十块打车费,深夜加班后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记得我们为了凑齐整数,把女儿的压岁钱都小心翼翼地存了进去。那些琐碎而心酸的细节,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中闪过。
“我没忘。”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可那是我亲大舅!我姥姥刚走,他家里那个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知道,怎么不知道?可知道就该把我们的血汗钱双手奉上?”林涛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小区,“那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女儿的将来还管不管了?”
“我没说要给!”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车子“吱”的一声停在楼下,林涛熄了火,车厢里瞬间暗了下来。他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这钱,一分都不能动。”他说完,解开安全带,摔门而去。
我抱着女儿坐在冰冷的车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边是朝夕与共的爱人,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个晚上,我和林涛分房睡了。
我躺在女儿的小床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心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白光,像一把冰冷的刀。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相册里姥姥的照片。她总是笑眯眯的,手里不是在择菜,就是在织毛衣。我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是姥姥把我带大的。夏天停电的夜晚,她会摇着蒲扇给我讲故事,扇来的风里,有淡淡的艾草香。
我还记得,高三那年我生了场大病,住了半个月的院。家里当时经济也紧张,爸爸急得整晚睡不着。是姥姥,拿出了她存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塞到我妈手里,她说:“孩子的病最要紧,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样的场景,只是角色调换了过来。
当年的姥姥,和我今天面临的,是何其相似的抉择。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点开微信,找到了我妈的对话框,手指悬在上面,许久,还是拨了通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我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也刚哭过。
“婧婧……”
“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大舅今天……跟我说钱的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传来我妈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大舅他……也是没办法了。”我妈的声音疲惫不堪,“你姥姥这次,从查出病到走,不到半年。一开始在县医院,后来转到市里,ICU一天就是一万多。你大舅和你舅妈把积蓄都掏空了,还跟你二姨、小姨他们都借了一圈……你姥姥不想受罪,想回家,可你大舅不肯,他说哪怕只有一天希望,也要治。”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些细节,大舅一个字都没提。他只是说,花销大。
“你姥爷,你也知道,常年的糖尿病、高血压,现在又受了这么大打击,人一下子就垮了。医生说后续的护理和药都不能断,不然很快就会有并发症。你大舅是长子,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责任。送走你姥姥,他口袋里就剩两百多块钱了。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医院走廊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妈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他说你们有钱。可我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我实在是心疼啊……”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很久都没有动。
原来,大舅那句生硬的“把钱留下”,背后藏着这么多的痛苦、绝望和身为长子的担当。他不是在“要钱”,他是在求救。而我,却用最尖锐的戒备,刺伤了他仅存的自尊。
林涛说得对,我们为了那三十万吃了很多苦。可是,大舅吃的苦,难道就少吗?姥姥躺在病床上,每一天都是煎熬,对于守护在旁的亲人来说,又何尝不是?金钱的压力,亲人离去的悲痛,对未来的迷茫,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我,作为他最亲的外甥女,却只看到了自己的“小家”和那套还没到手的房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比羞愧。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给林涛冲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他没看我,端起来喝了一口。
“林涛,”我坐到他对面,深吸一口气,“我想好了。那笔钱,我们不能全给,但是得拿出一部分帮帮大舅。”
他放下杯子,眉头又皱了起来:“陈婧,我们昨天说好的……”
“你先听我说完。”我打断他,把昨晚从我妈那里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没有指责他冷漠,也没有强调我的委屈,我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我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喜欢我,就是因为觉得我善良,看重家人。你说,一个看重家人的女孩,以后也一定会好好经营我们自己的家。”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涛,姥姥带大我,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现在姥爷需要人照顾,大舅一个人扛不住了。这个家,不能散。如果今天我为了买房,对他们见死不救,那我将来住进那个洒满阳光的房间时,我的心,也是不安的。”
林涛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从最初的抗拒,慢慢变得复杂,那份坚硬,一点点地柔软了下来。
他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然后站起身,走到阳台。我没有跟过去,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
阳台上,我们种的多肉长得很好,绿油油的,挤在一起,很有生命力。那是女儿最喜欢的“玩具”。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
他把手机屏幕对着我,上面是银行APP的转账页面。
“十万,够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剩下的二十万,我们再想办法。首付不够,就再攒攒,或者买个小一点的。房子晚点住进去没关系,家人比房子重要。”他伸出手,擦掉我的眼泪,把我拉进怀里,“对不起,老婆。昨天……是我太着急了。”
我趴在他坚实的胸口,放声大哭。所有的委屈、压力、挣扎,都在这个拥抱里烟消云散。
我们没有直接把钱给大舅。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还是那家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面馆,我给他点了一碗他最爱的牛肉面。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眼窝深陷。
“大舅,”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不是借给您的,这是我和林涛,替我妈,也替我们自己,孝敬姥爷的。姥姥走了,姥爷的晚年,我们做小辈的,不能不管。”
大舅愣愣地看着那张卡,手足无措。
“另外,姥爷的护理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我问了社区,可以申请长护险,能报销一部分费用。我二姨和小姨那边,我去说。一家人,有困难就一起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您一个人别全担着,您要是累垮了,这个家怎么办?”
我的话音刚落,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热气腾腾的面馆里,突然就红了眼眶。他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声音哽咽。
“小婧……是……是大舅不对。那天……大舅昏了头了……”
“都过去了,大舅。”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他碗里,“快吃吧,面要坨了。”
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汤汁溅得到处都是。我知道,他咽下去的,不只是一碗面,还有生活的苦涩,以及失而复得的亲情与暖意。
那年冬天,我们的房子最终没有买成。
但那个春节,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一个年。大年三十,我们所有小辈都聚在了姥爷家,每个人都带了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大舅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姥爷也精神了很多,拉着我的女儿,一遍遍地喊着“心肝宝贝”。
我和林涛站在阳台上,看着屋子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和鼎沸人声。
“好像……比住进新房子还开心。”林涛握住我的手,轻声说。
我笑着点点头。
是啊。房子可以再买,但家的温度,一旦冷却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那场葬礼后的争执,像一场严酷的冬雨,冲刷掉了我们生活里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却让亲情的根,扎得更深。我们失去了一笔钱,却换回了一个更懂得彼此、更紧密联结的家。
我想,这大概是姥姥在天上,给我们上的,最后一堂,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
来源:暴躁的小白兔